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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湖郎中许博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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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子走到柜台前,见我站在柜台。立刻退到会客区,站起来又坐下去。   她回避我的目光问道:“你妈呢?”   “她在底下仓库称货。”   女子长发披肩,皮肤白净,问完话后,将一颗红艳的草莓送进嘴里,殷红的果汁从嘴唇慢慢流出。   “来大姨妈时,也可以吃这个药吧?”   “可以的。”声音从屋内传来,是我爸的声音。   中药铺是爸妈开的,二十多年前,当地政府将遍及这附近的三百多家药材铺驱逐,爸妈的药材铺是硕果仅存的几家药店之一。现在药店一天到晚,都在抓药或卖药,我们批发药材给乡卫生院、大药房,医生、走江湖、摆地摊的;甚至接待相信中医的普通患者。   每当夜色降临,两辆面包车会准时停在药店门口。   从车内下来两人,一个戴一副眼镜,西装白衬衫;另一个走路,手不时捧着挺起的肚子。未等他俩进门,“许博士,小胡今天要买点什么?”店里的爸妈亲切招呼。   药店拥有两个大门,一前一左,联成排。整个药铺分为三个部分:第一部分靠近大门口,玻璃展柜稳稳地立在那,展柜后有一个大药柜,平时抓药就站在药柜前。第二部分,被药材分割成三个空间:左、中、右。每个空间都是大袋码好的药材,这是批发给医生的主要工作区。位于药店最后边的则是厨房生活区。   许博士买药,自己走进药铺的第二部分,身体被药材所盖住,自己找药称好,自己打包。等买好了货,他先在本子上写好今天已买好药的品种名称,然后叫爸妈过来算账。对于不确定的药材时,他会问“这药是好的还是坏的?”   药材分不同的产地,不同产地的药含量是不一样的,价格也不同。即便是同一产地的黄芪,因为加工方式的不同,价格也会明显的不同,最贵的黄芪切成斜片,最便宜的加工成圆片。药效都一样,价格相差好几倍。许详细咨询爸妈,主要是确定药是道地产地。   与许一起来进货的小胡,开口便问有没有 “野当归”。所谓野当归,其实是云南产的秦艽。根本没有当归滋阴补血的功效。胡起初不认识药,因听人说摆地摊卖药赚钱也跟着掺和进来。开始来我店铺进货,会问治疗风湿骨痛的会用到哪些药,哪些药便宜,却具有相同的疗效!   起先我们把每味抓好的药材前,用小纸片写好名字,方便小胡用药不会出错。他进货大都以毛草货为主。毛草货堆在下面的仓库。每次称货,由店里的雇员引他到下面仓库。小胡看好货,要雇员称,自己在一旁玩手机。等他们各自称好货后,小胡的货已占据面包车的后备箱,而许博士的货往往只是一小袋。俩人结算的数目相差无几,常常不会超过二百块钱。   药店所在的小镇地处湘南,境内的村落延续自古以来赶圩的传统。今天油市赶圩,明天油麻赶圩,后天马田赶圩。每个村镇以五天或七天作为赶集的时间间隔。临到赶圩那天,早上五六点钟,外面异常喧哗,车流声和人流声吵得人不敢继续睡下去。药店的门老早就会被敲开,大清早来买药的多为老人。   村镇的人们将自己种的菜、抓的鱼、宰的猪、杀的牛纷纷挑到圩上卖,走江湖的郎中,或坐或站,面前摆着几十味不知名的草药,立个幡,写明上承古技,拯救苍生。赶圩时间会持续一整天,临到天黑了,大家才意兴阑珊的离开。   相比自己家乡邵阳,这里的人更喜欢吃中药,普通人买只猪脚或是一只鸡,会首先跑到药店,咨询店主熬猪脚炖鸡肉得放哪些滋补药。上了年纪的老人伤风骨痛害病,首先不会去医院,而是跑到某个偏僻的草药店抓几副中药,吃好了更好;没吃好,老人才会想去医院。由此滋生出大量的江湖医生,这里的患者对医生是否有资质不感兴趣,他们关心的是你开的方子是否有效,是否价格实惠。即便吃错了药也不要紧,反正一般中药药不死人。   爸卖了三十多年的药,顾客更愿意把他当医生而不是一个卖药的。很多慕名而来的患者会热情地称我爸为“曾医生”。“要把脉么?”“不需要。”爸走到病人前,要病人伸出舌头,“舌苔发黄,这是上火症状”,“大便紧不紧?”待病人一一作答,爸伏在药柜前,准备开处方单,突然问道:我那个本子呢!   他转身去翻找后面药柜,药柜是堵厚实的木头墙,由二百多种常用药材组成的。他一个一个打开抽屉,麻黄、桂枝、甘草、黄芪、厚朴、菟丝子…再翻了十个药箱后,本子终于出现在眼前,那上面字迹潦草抄着他从各处搜集而来的药方,病症囊括:风湿、中风、头痛、手脚麻痹、皮肤瘙痒等病症。每个处方单价格从最便宜的十块钱到三十块不等,当患者觉得药贵时,他会细细解释这付单子里有蜈蚣、蝎子、血蛭等动物类名贵药,对病症十分有好处。   每次镇上赶圩,店里挤满了顾客,药柜前站满人、称药的区域坐着人、甚至连最后面的厨房生活区,也围满人。“曾医生,生意真好呀!”爸总说“我们赚得都是毫厘钱,做得是苦力活,当搬运工!”   “今天把脉,发现脉象如古人所说:如轻刀刮竹,乃大失血所象。”许博士坐在桌子跟前,我爸坐在一旁。“于是,我问患者,是不是年轻时,曾发生意外造成大失血。”许说完后,停顿下来,目光朝向我爸:“大失血应该开哪些药?”许立刻抛出问题,等我爸说完自己见解后,许再说自己所开的药方。有时,我爸忙,他就走到我面前,对我说中医理论:药中四维,五脏五行、病症虚实。见我一脸懵懂,他失望地说:“唉,你应该多看点药书,这样我们就可以共同探讨了!”   爸说:“我从未见过有跑江湖的,会懂这么多中医理论。”他要求我拜许博士为师,跟着出去走江湖学经验。旧时江湖拜师学艺要三年,先交学费若干,这三年内,师傅管徒弟吃喝睡,三年内,徒弟若出手艺,所得也得给师傅。现在地摊界,师傅带徒弟是一年或三个月,学费一万到几千不等。   “千万不要小看那些摆地摊的。”许博士说,“我见过这么一位个卖梳子的,喊十块钱三把,将一堆梳子卖个精光。光一天的营业额就有好几千。他们所用的销售词语也是事先背好的,你去拜师学的时候,师傅会教你这套说辞,往往一个徒弟只能学一套说辞。那套说辞说来也简单,比如你在街上看到一个摆地摊的,开着喇叭在喊,十块钱能干嘛,买包烟还有害健康,买三把梳子,送老婆亲人…… 你走过去,他们也不会停下来特意打理你,嘴里说得依旧是那套说辞。”   许边说边漱口,事前他将一颗生半夏直接吞进嘴里,之前他还吃过乌附片,碰到他不了解药性的药材,许都会亲自试药。众所周知,生半夏有毒,只有把它跟生姜一起炮制,半夏才没有毒性。“当我吞进一颗半夏才知道,有股力量一直揪着肺气往下坠,正因这股力量,半夏才具有平痰收敛。”许漱完最后一杯水,桌子上的一次性杯子密密麻麻。在旁的妈,似有话要说,可终究没有说出口。   大概一个月前,许一个人来我店,买完货后,没有着急要走,总要呆到八点。独自搓手机,里屋不断传来游戏的杀伐声。等到饭点,等我们都在扒饭时,爸会叫上许博士一起吃饭,许也不客气,上桌盛饭夹菜,吃完饭后,喝水用一次性杯子。每次只要他见我爸在家吃饭,他会留下来和我一起吃,若不见我爸在家,哪怕到了晚饭点,他买好货会立马离开。就这样,许在我家吃了整整三十一天的晚饭,我妈不止一次地向我抱怨:这个姓许的,来我家吃饭,每餐至少要用掉两个杯子。她也跟我爸吵:为什么要留姓许的吃饭!爸说:看到他让我想起年轻那会,卖百货挨家挨户地推销扣子!   “现在到处都可以看到,卖剪刀直接在现场演示剪毛皮是如何的锋利,其实这手法起源我家乡衡阳。发明这一手法的湖南地摊界老前辈刘一刀……我曾见过这么一位老师傅,经常赶圩的时候碰见,次数多了,便成了点头之交。这师傅有套绝学,无论地板有多脏,只要用右手一挥,所指之处会立刻干净。当然他还有套功夫,当实在没有生意的时候,他会扯开一张旗,上写:天下第一刀。碰上看热闹的观众,老师傅会劝说其试试疗效,然后用一把小刀往患者腿上一插,那人原本患风湿的腿立刻刀进病除,不见流血。其实所插之处不过半尺深。这门独门绝技,足够老师傅吃好几天的。”许博士说,“其实这用的就是针灸,我查过古籍,这是已经失传已久的针灸刀呀,那工具形如斧头,却薄如白纸。”许向在旁的我们形容,用手比划。   许始终不肯收我为徒弟,他的解释是:“要论做生意,我哪敢跟你比,老曾!刚才,我看见一对母女走进你店里,你首先问候那个小女孩,然后再问候她母亲,其实这就是做生意的技巧,要让顾客觉得你在关注他们,在意他们所在意的!”   药店夜晚常有人进店看病抓药,若恰逢许博士在场,爸会要求许替其看病开方,许径直拿出一只别在胸前的圆珠笔,写好单子。他告诉我:开药如排兵布阵,谁主先锋;谁管支援,必须调理清楚,营卫分明。他开的方子,药味不会超过十味,跟我所见到的随便一方子药味最少也有十来味的处方,完全不同。后来,我们知道很多古方的名称:小青龙汤、大承气汤、白虎汤、麻黄桂枝汤…   小胡偶然也会来我店里进货,进货量远不及之前。我最后一次见小胡出现在我店门里,他并不是来进货,而是将一箱红枣放到我店里,说“你爸妈之前托我买的”。此时,许博士也在称货,他俩之间没有任何的交流,门外传来汽车的发动声,小胡已不见踪影。我记得第一次见到他们,俩人有说有笑,各自手里揣着不少烧烤,嘴唇还留有吃麻辣没有擦干净的红印。   药店生意旺季从冬天一直延续到第二年的开春,淡季则为夏秋两季。每年的这个时候,店子前被药包围,几只鸟在药堆里啄食,店内鲜有生人。许博士则不知所踪,等到人们一件一件往身上加衣服时,那俩面包车会再次出现在我家店门口。我发现许博士晒黑了不少,他解释说,你以为我只当医生。未学医前,我到过工厂做家具、去过广州扛过布料、去过工地扎铁丝…直到拜师学中医。   许博士说他看人来卖药,有次看见一买菜的,掏出钱包有三百块钱,本来他已经买好了所需要的药材,于是我再向他推销其它药,走江湖的要不把顾客兜里的钱全搞到手,就只能说明他无能!许一副药最低卖三十,他说摆地摊的最高境界:让顾客买了这个,还想买那个,让他们心甘情愿地想买你的药,直至掏光顾客口袋里所有的钱!   药店加我总共有五人,有时大家都忙于称各自手里的单子(客户计划所需的药材),各自在不同的仓库称货,店门处于无人看守状态,每到这个时候,爸总要求我放下手里的活,去看店子,我不愿意,也不知道原因。直到有次检查货柜时:发现竟少了一包田七。   据雇员回忆:见陈医生急匆匆把一包东西急忙塞进口袋。那手法之快真是闻所未闻。碍于陈是老客户,他也不好意思去追问。爸说,这个姓陈的,就是那批”飞车党“成员,在八十年代,他们能将开进这附近的几火车皮货物偷的一干二净,没人知道他们是怎么做到的。后来当地政府意识问题的严重性,联手郴州武警部,将盘踞附近的飞车党一网打尽。这个姓陈的被抓进去坐过几年牢,后来就改邪归正当郎中。   药店对面,有家小诊所,诊所里头的刘医生,每次要货时操着大嗓门大喊,这时哪怕你手里再忙,也要放下,得先把他要的货给称好,他才不会冲你吆喝。爸说,这个刘医生,以前是当地有名的皮条客,因为诱拐妇女,吃过几年牢饭。   还有远在耒阳的谢医生,八十岁的老中医,都在一人住在民国遗留下来的老房子里,屋内正厅摆着两口大棺材,爸说。谢医生是正式医院退休的,每月工资都有好几千,子女也都是医生,吃穿不愁,可还是坚持替人看病…  

我见过很多中医生,后来却没有再见到许博士,每当看到集市上摆摊卖东西的,我总会上去瞅瞅,听听他们是怎么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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