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月7日讯（作者：ESPN撰稿人SamBorden/ESPN袁方编译)
“我觉得那个以前的达科已经死了”
达科-米利西奇不介意谈论自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失败者。
他经常使用“水货”这个词，这让人吃惊。我以为他可能会避免用这个词或者当这个词出现的时候，他至少会露出不高兴的表情。但是他在说这个词的时候没有任何结巴。它没有像一口痰那样堵住他的喉咙。
达科很直率。身高7尺，体重达到300磅的他，体型几乎和一扇车库的门一样。但是在和他见面的前10分钟里，他通过各种讽刺的方式说了6遍“水货”。（比如：这不是关于我是怎样一个大水货，对吗？）
他开玩笑地谈论自己的糟糕表现，并提起了他是2003年NBA选秀大会的榜眼，排在卡梅罗-安东尼、克里斯-波什和德维恩-韦德的前面，而且仅次于勒布朗-詹姆斯。他假装正在和那些球员交谈，把手举在空中，并告诉他们，从统计学的角度来说，那群人里的某个人注定会成为一个噩梦。所以，没关系。“你们是最棒的，而我将会是历史性的污点。”然后，他大笑起来。
我们采访期间，持续时间接近3个小时，他不断谈到“水货”这个话题，偶尔会使用一些近义词，比如“灾难”。有一次，他在15秒内说了3遍“水货”，并为他的篮球职业生涯贴上了一个很有想象力的标签，就像是一个人的前额上写着“水货”。整个过程让人感觉有点像表演艺术，有点像治疗。
接下来的问题显而易见：他真的有那么糟糕吗？
简单回答：是的，非常糟糕。
可以通过很多种方法来量化达科在NBA的表现有多么令人失望（从他拿着职业生涯5200万美元的薪水但场均只得到6分说起）。理解它最容易的方式就是：Basketball-Reference网站上有一个部分，它将一名球员的所有数据以及和他职业生涯相近的其他球员结合在一起进行比较。
比如勒布朗，和他相似的球员包括历史上的伟大球员，比如：朱利叶斯-欧文、拉里-伯德和查尔斯-巴克利。比如波什，名单里有一些名人堂球员，比如：多米尼克-威尔金斯和阿莱克斯-英格利什。韦德则可以和德雷克斯勒以及沃尔特-弗雷泽相比较。
达科呢？和他最匹配的球员名叫李-奈龙，还有路-阿曼德森和洛伦岑-威廉姆斯。请恕我冒昧，这些球员里没有一个是榜眼秀，也没有一个人的肩膀上承载着整个国家的期望。（其中有两个甚至都是落选新秀）
但是达科看起来并不在意，不在意自己是联盟历史上最著名的水货之一。不管怎样，他能接受。所以，今年春天的一个下午，我们在诺威萨（米利西奇的祖国塞尔维亚的一个城市）开车，我不经意间提到我没有想到他对自己灾难性的职业生涯会表现得如此平静。
“你希望我有什么反应？”达科问我。我犹豫了一下。我当时想用一种不太冒犯的方式说出“放纵的羞耻”。
“你知道吗，我曾经写过一篇关于弗雷德里克-维斯的报道。”我对他提起了另一个来自欧洲的“篮球灾难”，但他不是塞尔维亚人，而是法国人。维斯是尼克斯队在1999年选中的新秀，但是他从来没有为尼克斯队打过一场比赛。此时，达科精神一振，他记得维斯。
“他是什么反应？”
“他很难过，也很压抑。”我说，“他还遇到了许多其它问题，关于他的妻子和儿子。但是他对于所发生的一切依然感到非常生气，他对生活充满愤怒，我猜那是一种看不出来的生气，但是他很生气。”
我当时就这么说着。
“事实上，维斯有一次曾尝试自杀。”我脱口而出。
达科没有害怕。
“真的吗？”
“真的。”
那一分钟里，我们安静地开车。这里没有太多的红绿灯，路况有些颠簸，电台开着，里面轻轻地放着塞尔维亚的音乐。看上去好像是我把话题聊没了。
但随后达科突然说道：“那很奇怪，你知道，关于维斯的故事，因为我觉得那个以前的达科已经死了。当我回想自己或者我打球的日子，我总觉得我想着的那个人已经死了。”
“我认为现在是时候了”
米里西奇认为，他当初不应迫于来自同辈的压力和社会风俗而对自己的梦想说谎。
当达科被底特律活塞队选中的时候，他才18岁。在那之前的上世纪90年代，他住在塞尔维亚，这意味着他目睹了他的祖国以及他当兵的父亲参加过一些巴尔干地区的战争。他还亲身经历过北约轰炸南斯拉夫，那次事件摧毁了他居住的城市，并迫使他和父母、妹妹一起在地下室里待了几天，听着上面各种爆炸声。
有一次，在90年代初的波黑战争期间，当米利西奇一家正在看电视的时候，新闻里报道称当天有15或者20位塞尔维亚士兵被杀。其中有一个名字叫米拉德-米利西奇。达科依然记得当时还不满10岁的他抬头看着电视屏幕里一张父亲的照片。
“为什么爸爸上电视了？”他问母亲。
他的妈妈没有回答。她开始哭泣，然后达科也跟着哭了。
过了5分钟，新闻里说报道出现了错误。有些名字搞错了。“我永远不会忘记那种感受是什么。”达科说道，“突然之间，他离开了。突然之间，他并没有离开。”
米拉德后来回家了。他教会了达科许多事情，包括如何打篮球，并对着山脚下的一个篮框向他演示投篮技术。这并不是因为父亲或者儿子特别喜欢篮球，主要是因为达科的身高。
“我父亲教我打篮球是因为村里的人都对我说：‘你很高，为什么不尝试篮球呢？’”达科耸了耸肩，“并不是我主动提出来要打篮球的。”
但是，篮球变成了一项他擅长的运动。在家人的鼓励之下，就像是让那些孩子坚持吹了六年的低音喇叭，即便他们只是对音乐有点兴趣，达科坚持打篮球。14岁那年，他搬去了Hemofarm，一家位于弗尔沙茨（塞尔维亚的一个城市）的职业俱乐部。就这样，篮球变成了他的目标，即使那并不是他的热情所在。
等到球探们纷纷开始关注他的时候，达科把进入NBA视为一种出路，无论是处于经济上的不安全感还是塞尔维亚的持续动乱，这超过了他童年时代的其它任何幻想。他喜欢篮球比赛。他遇到过的每个人都支持他走下去。
问题是，那并不是我们对外国篮球运动员的印象。我们希望他们热爱NBA，从小看NBA比赛，无论是通过网络还是卫星电视，并把NBA球员视为偶像。当姚明从中国来到NBA的时候，他从不掩饰对萨博尼斯和奥拉朱旺的长期崇拜。最近的例子，来自拉脱维亚的波尔津吉斯明确表示自己受到了德克-诺维茨基的激励，而每个人都表示同意。
所以，当达科开始在美国受到一些关注的时候，预期的问题开始出现了：“谁是你的偶像？你喜欢看谁打球？”
达科的回答是凯文-加内特。他告诉每个人，加内特，一个很高的大前锋而且有着比校车还长的臂展，是他的偶像。他告诉当地的电视台，他喜欢加内特。他告诉《今日美国》，他喜欢加内特。他告诉ESPN，他喜欢加内特。
除了他很少看加内特之外。“我只是发现了他，然后决定他就是那个我喜欢的球员。”达科现在说道，“感觉我就应该成为那样的球员。”
应该——那是以前的达科，不是吗？他很高，所以他打篮球。他很棒，所以他去了Hemofarm。他引起注意，所以他去了美国。他需要一位偶像，所以他想到了一个。他只是顺着前方的道路走。他的脑海里没有宏伟目标的蓝图，也没有假装的甜蜜时刻。他只是在做白日梦。
现在，那个篮球梦已经结束了。现在，他幻想着一种热情。现在，他知道什么事情能让他微笑。
樱桃。
看，篮球生涯结束之后，达科进入了商营性农业领域。有些运动员在转行后会进入房地产领域或者服装领域，而达科选择了水果生意。不要搞错：他的农场更像多乐种植园。他拥有125英亩的农场，上面种满了苹果树，而且将这些苹果出口到迪拜、俄罗斯以及一些非洲国家。
樱桃是他的愿景。据达科透露，樱桃生意的经济回报是巨大的，而且市场广阔。当达科在谈论樱桃的时候，他的眼睛突然变大。他极富热情，而且说起来栩栩如生。
“我想种这些樱桃。”他说道，“我认为现在是时候了。”
“哪怕是一件最小的事情，都会让我爆发。”
如今的达科已不会在晚上例行公事般地包括破坏自己的房子，他也不再用拳头击打墙壁。他偶尔会击打沉重的沙袋，以此作为运动的方式。他有一次甚至用拳头击打了一匹马的面部（这段后面详谈），但是他的那段破坏周围墙壁的日子已经结束了。
这是一个重要的变化。当达科在NBA打球时，好吧，严格意义来说他没怎么打球，每当他在比赛中被摁在板凳上，赛后回到自己的公寓，他都会把愤怒发泄在那种很薄的、美式的石膏灰胶纸夹板做成的墙壁。
最糟糕的一次发生在孟菲斯。达科的妻子Zorana当时和他住在一起，她称之为“危险期”。灰熊队一直输球，达科很愤怒。他们家公寓的墙壁看起来就像干奶酪。
当时发生的一切十分机械化：他回到家，对着墙壁猛捶，然后睡觉。在美国的大多数城市，他知道当地的承包商会过来并且用他们手头的任何涂料做一些快速的修补。
“你知道一开始的颜色是白色，然后是另一种白色，然后变成了灰色？”达科说起他家的墙壁，“那是我的房子。”
达科很容易变得暴怒，他称之为“发疯”。达科的发小MileIlic说达科有时候会莫名其妙地暴躁，比如：他会停止训练或者不想训练，或者不认为他应该帮忙整理球馆，结果教练会惩罚球队里的其他成员。
“那些时候，你会开始讨厌他，因为你必须承受处罚。”Ilic说道，“那样的情况会持续5-10分钟，然后他会变得完全正常。”
等到达科进入NBA之后，他的情绪变得更加复杂。首先，他只是一个青少年，离开家乡远渡重洋来到一个陌生的文化国度。举个例子：达科在训练或者比赛结束之后会回家洗澡，而不是在更衣室洗。他当时并不知道在美国，球员们都是一起洗澡的。
“所以我必须教达科。”达科的前队友昌西-比卢普斯说道，“比如，不，当我们打完球之后，当我们训练结束之后，你拿上你的毛巾，然后进淋浴房洗澡。我们在这里是这么做的。”
没过多久，达科的那种天真质朴转变成了愤怒。当时活塞队主帅拉里-布朗不愿意让达科上场打球，因为活塞队是通过交易得到这个榜眼签，而且他们当时有一群老将。还有，当拉里-布朗派达科上场时，他希望达科靠近篮框打球，而不是达科喜欢的传球和远投。达科很快就受不了了。
他开始不停地击打墙壁，他开始喝酒，他甚至在彻夜狂欢之后带着微醺出现在训练场上。“我不想睡觉。”他说。这是典型的高中生行为：他无法成为明星，所以他决定成为反叛的坏孩子。
“关于我们对待达科的方式，我没有任何后悔。”拉里-布朗说道，“我后悔的是他没有变得更加成熟和耐心。”
同样的事情发生在了奥兰多。和在孟菲斯时一样，在一场国际比赛结束之后，他非常不开心，并冲着裁判大吼，而且这段视频被放到了YouTube上面。“无论我去哪里，哪怕是一件最小的事情，都会让我爆发。”达科说道。
你知道最疯狂的事情是什么吗？因为经常用拳头击打墙壁，他曾经有两次在场上手骨折。在孟菲斯，他在和步行者的一场比赛中右手骨折。他的新秀赛季，当活塞队即将击败湖人队并夺得总冠军时，布朗终于把达科派上场，但是他在试图完成一次跳投时，防守球员打到他的手，结果他的手折了。
“我当时把我的手给拉里-布朗看，因为我的手在颤抖。”达科说道，“他却把我重新推上场。”
当达科现在谈论这些事情的时候，他会翻白眼。他说自己已经很久没有捶打墙壁了，而他的妻子Zorana也是这么说的。达科开玩笑说，那是因为塞尔维亚的房子是砖石建筑。
Zorana认为把竞争激烈的篮球比赛从达科的生活里剔除是关键因素。现在，据她所说，达科在晚上的活动顺序是：回家、和家人一起吃晚餐，有时候在沙发上一边看着电视一边就睡着了。
达科现在不看篮球比赛了。他甚至都不怎么关注NBA了。他不是在开玩笑：我第一次见达科是在六月，当时勇士队在总决赛中2-0领先骑士队。任何对体育感兴趣的人都知道这场勒布朗和斯蒂芬-库里之间的较量。
但是当我向达科问起那轮系列赛时，他的表情真的很惊讶。我们当时正坐在他的农场里，达科望着田地。“现在正在打总决赛？”他问道，“谁赢了？”
“我只想回家并过上另一种生活。”
米里西奇知道什么时候应该放弃。
2012年11月17日，凯尔特人对阵猛龙。那天，当凯尔特人的球员们纷纷进入更衣室的时候，达科敲响了球队主帅多克-里弗斯的办公室门。
跟之前执教过达科的大多数教练一样，里弗斯不认为达科能够在他的球队扮演重要角色。那时候，达科在凯尔特人打了9场比赛，一共只获得5分钟的出场时间。
但里弗斯很喜欢达科，喜欢让他参加球队的训练。所以他招呼达科进入他的办公室，并倾听达科对他的告别。
“在中锋位置，如果球队遇到一些不妙的情况，你还有杰森-科林斯和法布-梅罗。”达科对里弗斯说道，“所以我准备收拾行李回家了。”
达科记得里弗斯当时的表情很惊讶。“达科，你在说什么呢？你要去哪里？你今晚要上场比赛。”
达科回答道：“多克，就这样了。我今晚不打了。我永远不会再打球了。”
“感谢你们给我尝试的机会。但情况不是太好，所以我退出了。”
当达科走进更衣室并把他的决定告诉队友们的时候，一些人看起来并不理解。他准备走了？永远离开？达科告诉他们，他将永远离开球场。一切都结束了。
凯尔特人对外公开声称达科要求被裁掉，这样他可以回家陪伴生病的母亲。但事实上，达科的母亲病得很轻，恢复得很好，而达科计划离开球场已经有一段时间了。
他第一次想要离开是在奥兰多，当时魔术队没有选择和他续约。但灰熊队给他提供了一份2100万美元的合同，因为灰熊队认为他们可以纠正他。之后，当情况没有达到预期，他几乎再次离开。尽管达科曾建议森林狼不要通过交易得到他，但森林狼还是把他交易过来，并给他提供了一份2000万美元的合同，而且还试图说服达科，称他们可以激发出每个人的天赋，而达科肯定有天赋。
最后，波士顿也决定试试运气。
“每个人都试图想办法留住我。”达科说道。当时，离开是他夺回控制权的时刻，哪怕是以他的方式。
达科是一个喜欢放弃的人吗？给人贴标签很容易。达科认为，在波士顿的那段时间，他决定不再考虑一切都会突然改变。那9年时光，有很多次水都升到了达科的下巴，所以你很容易理解他为什么觉得自己肯定会淹死。
“我迷失了。”达科说，“我真的开始讨厌篮球。你懂吗？我只想回家并过上另一种生活。”
Zorana已经整理好了所有东西，就在达科与里弗斯谈话的第二天，他们一家就飞回了塞尔维亚。有一段时间，达科感觉解脱了。然后，他感觉空虚和无聊。然后他开始参加派对。然后他又开始考虑重返球场，当时他差点重回塞尔维亚男篮。达科一度遇到了中年危机。虽然他当时才29岁，但是他从14岁开始就打职业比赛了。也就是那段时间，达科变成了一位搏击手。
他打过一场比赛。比赛当晚，达科开始赛前称重，结果称坏了。直接被他称坏了。
“我们后来花了一个小时才找到另一个称。”那场比赛的推广者达科-波皮沃达回忆道，“当达科站上那个称之后，又坏了。”那时，波皮沃达问达科他到底有多重。达科睡眼惺忪地回答说超过300磅。
达科在拳台里的发展并不好。虽然他拥有一双强壮的膝盖，但是他说忘记使用了。他的左踢腿很棒，但是他却经常踢右腿。“我的意思是，我想杀死对手，但是我不知道该怎么杀死他。”达科表示。
虽然对手的体型比他小很多，但是却知道如何制服达科：他会猛揍达科，直到他的双腿开始大量流血，并且无法站立。
据达科表示，对于他参加搏击比赛，家人很反对。一天晚上，当我们正在安静地聊天时，Zorana称达科选择搏击比赛是非常愚蠢的。她的感受导致达科放弃了另一场搏击比赛，并且很快退出这项运动。这看起来是一个明智的决定。
与此同时，达科开始被农业吸引住了。他的一些朋友都是农民，但真正吸引达科的是他可以掌握这项技术。他理应成为一名优秀的篮球运动员，但是没有成功。对达科来说，从事农业是又一次机会。
达科很快迷上了这个行业。他去意大利参观著名的果园，他学习了土壤的知识，（农作物）生长规律和树的高度。在种植了苹果之后，他开始考虑其它水果。
这种对比非常显著：一位前NBA球员竟然不知道NBA总决赛正在进行中，但是当我问他如何管控果园的质量时，他向我解释了很长时间，包括每一个苹果与树干之间的理想距离。
达科的热情是真实的。当今年春天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雪毁坏了10英亩的苹果，他和工人们一起努力拯救农作物。去年，当他在第一个采摘季节走过果园时，他经历了一种陌生的感受：骄傲。
“我真的非常开心。”达科说，“你知道，我们正在采摘我们的苹果。我们自己种的。”
他不再孤独
现在，米里西奇开始用手喝酒了。
2015年4月，他和他的朋友们参加一个派对。他们一起喝啤酒，一起唱歌。现场有许多喊声和大笑声，男人们把手举在空中。
但有那么一刻，达科光着膀子站在人群前面，并往自己的嘴里灌啤酒。然后，他将自己的手从酒瓶上移开，头往后仰，感觉像是在吞一粒阿司匹林。达科保持着那个姿势，直到酒瓶空掉。
那段喝酒的视频后来被发到了网络上，尽管那瓶酒的大部分都泼在了他的脖子、脸上和肩膀上。然后，达科又拿起一瓶啤酒，他没有一口气喝完，而是故意把啤酒洒在自己的纹身上。
当我向达科提到那段视频时，他笑了起来。然后说道：“那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确切地说是27个月之前）
在我看来，那段视频里有两件事情令人印象很深。首先是达科的纹身，Chetnik是第二次世界大战中一群塞维尔亚的游击战士，但历史并不同意他们在二战中与轴心国家之间如何英勇战斗。为了搞清楚这点，我让达科描述他的政治观点，比如：他为什么会有这样的纹身？达科说他是一个民族主义者，但他随后补充说这个词在东欧的意思可能和在美国并不一样。
达科对塞尔维亚的感受很复杂——战争、童年的不稳定性，但归根到底，他这样评价他的祖国：“我爱我的国家，我也尊重别的国家。”这是他返回塞尔维亚的重要原因，而不是像其他外国运动员那样在退役之后继续留在美国。塞尔维亚是他的家。
那段视频里第二件让我印象深刻的事情是，尽管达科站在人群的中央，但是他看起来非常孤独。他的面部没有表情，他的眼神不只是像醉汉那样的呆滞。他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而不拿酒瓶喝酒则说明了：它不需要任何东西来完成。
我第一次见到达科后过了几天，他在自己的家里办了一个派对。那是在下午，他的朋友们都带来了妻子和孩子们。孩子们跳上了蹦床，男人们打起了半场篮球。然后是晚餐时间，达科按照塞尔维亚的传统，拿着一瓶rakia（一款产于巴尔干半岛的果酒）或者水果白兰地，绕着桌子走一圈，并为每一位宾客斟上一杯酒，他必须站在这位宾客旁边等他喝完，然后再走向下一位宾客。
达科这次没有光着膀子。他也没有摘下眼镜。他也没有往纹身上面浇水。他不再孤独。
他卖掉了总冠军戒指，但却留下了自己的车
比鲁普斯除了教米里西奇如何洗澡之外，还教会他开车。那并不容易，特别是达科在如何开车这个问题上和比卢普斯产生过分歧。
“我会对他说：‘不，达科。等一下。当你转弯的时候，你必须减慢速度。’”比卢普斯说道，“他在转弯的时候反而会加速。我的反应是：‘不，你不能那样做。’那很吓人。”
庆幸的是，比卢普斯活下来了。达科得到了他的驾照。不久以后，他开始收集汽车。
之后的9个赛季，达科分别效力过活塞、魔术、灰熊、尼克斯、森林狼和凯尔特人。多亏了那些脑子糊涂的球队高管以及NBA的保障合同，达科挣到了5232.3642万美元，而且每到一支新的球队，他都会买一辆新车。
现在，走进达科位于诺威萨（达科说5200万美元可以在那里花上200年）的豪宅车库，你很难错过那些豪车。
这里有一辆还挂着明尼苏达牌照的保时捷，那里有一辆挂着纽约牌照的路虎，还有一辆挂着田纳西牌照的奔驰。
虽然并不清楚为什么那些车上依然挂着美国的车牌，当被问到这个问题时，达科做了一个猥亵（但很有趣）的手势，他似乎是在暗示塞尔维亚的车牌登记，在他看来是可供选择的，而且这隐隐约约象征着达科在美国的发展不顺。
他为什么还留着它们？一部分原因可能是体现出老派超级明星的生活方式，而更可能是原因是，没有许多车能让他那么高的人坐着舒服。但肯定还有其它原因。
达科甚至卖掉了他在活塞队得到的总冠军戒指，并且把得到的钱捐给了慈善机构。但是他留下了这些车。
达科说那辆深绿色的福特卡车现在已经不能开了，因为它在一次交通事故中被撞坏了。当时达科在大雾天开车，一个急转弯，眼前有一群牛但是根本看不清楚。（在那次交通事故中，没有人受伤，包括那些牛。）
“我有几次想把它标价卖了，但是他们告诉我，这样一台美国卡车，即使是一次很小的修理，也得花几千块。”达科说道，“他们想宰我。”
“你还需要它吗？”我问。达科摇了摇头。
“那为什么不扔了它呢？”
我们站的位置离那辆卡车有20英尺，达科看着它。“永远不会。”他说道，然后看着我的样子感觉像是我疯了。
“你的父亲犯了这些错误，所以你就不需要再犯了。”
米里西奇没有破产。
他在诺威萨的房子周围有一个巨大的围栏，里面有三栋主楼——房子、客房和室内游泳池。另外还有一个室外泳池、一个运动场、篮球场和一个摆满户外家具的开放式休息区。客房里的餐厅，或者说是备用餐厅，里面能坐18个人。主楼的地下室是收藏达科打猎时得到的战利品（动物的头颅），从鹿到麋再到熊。
客房的后面是一个举重房，里面有各种训练器械。外面有一个火坑。14辆自行车、三轮车和小摩托车并排靠在墙上。有一个区域看起来像是一个NBA球队的更衣室，墙上有一张巨大的达科扣篮的照片（他当时在尼克斯队），以及一件被裱起来的达科球衣（他在森林狼时期）。
我提到所有这些事情是因为我们要记得达科是在2012年退役。据2009年的一项研究显示，60%的NBA球员在离开联盟后的5年内都会申请破产。尽管达科在美国的职业生涯很失败，但是他依然很富裕。
表面上看，达科的生活很美好：他投资苹果园花了800万美元，增长趋于稳定。
他现在拥有125英亩的地，而且打算买更多（外加樱桃生意）。他的孩子们都念私立学校。Zorana已经开启了她自己的时尚生意，而且经营着两个服装店。
他们还拥有一个工作人员组，负责帮忙洗衣服、洗碗和照看孩子。
但是达科存在戒心。他对于给孩子们提供如此奢华轻松的生活感到内心矛盾，因为他担心他们会学到他当年作为一个篮球神童学到的同一样东西：傲慢。
这就是为什么当达科的儿子——拉扎问起达科关于篮球的问题时，达科总是很坦诚。他没有说那些光辉的岁月（确实没有多少）。相反，他会告诉拉扎最糟糕的故事。他提到了自己无法上场打球，与教练顶嘴，不参加额外的训练。他谈论自己犯下的错误，他的愚昧。他谈论挥霍自己的机会，即使他并没有挥霍掉自己的钱。
“我并不害怕告诉他们。”有一天下午，达科说道。但有时候，他的话会让拉扎感到困惑。
“当我告诉他，‘如果你想要成功，不要做任何我做过的事情。’”达科说，“他（拉扎）回答说：‘为什么？你是我的父亲。’”
达科耸耸肩。“是的，我是你的父亲。”他对拉扎说道，“但是因为你的父亲犯了这些错误，所以你就不需要再犯了。”
达科摇了摇头。
“你知道，他依然不能真正理解。”他说道，“但是他最终会理解的。”
如今的达科愿意承担责任。
回到那匹被他击打面部的马的故事。有一次，那时拉扎才5、6岁，达科带他去骑一匹大马。马已经永远成为达科家庭生活的一部分。他的父母拥有一片农场，上面总是会有动物。即便是现在，尽管已经有小型的SUV，达科依然喜欢骑马，看到拉扎对骑马感兴趣，达科很开心。
这些天，达科骑着一匹名叫阿斯特的马。今年12岁，那是一匹很大很大的马。
达科在骑马的过程中能找到平静。
但是这一天，拉扎独自骑马，达科从栏杆那里看着马开始奔跑。起初一切都没事，但突然之间，马开始弯背跃起，而拉扎的身体开始颤抖。突然，拉扎的身体离开了马鞍，并且悬挂在马的侧面。
达科此时尖叫一声。拉扎的一条腿被嵌在马镫里，他的身体不断摇晃，并且与马的身体发生碰撞。如果拉扎掉在地上的话，他将会被马蹄踩踏。
达科和在场的另一个男子冲进去并大喊大叫。几秒钟之后，他们控制住了那匹马，但即便是马被制服了，达科发现自己的身体依然在颤抖。他把拉扎扶起来，并紧紧地抱住他。拉扎当时吓得都哭了，达科的心里感到很害怕，也很生气。结果他转身就朝着马的面部狠狠给出一拳头。（我后来检查了一下，那匹马没事）
当达科说起这段故事的时候，那是在一个传统的塞维尔亚午餐，他大笑起来，但是感觉有些紧张。我认为这是因为他知道这件事情里没有一样东西——对孩子的照顾、恐惧以及动物的野性，听起来特别不错。但达科之所以说这段故事，是因为他吸取了一个教训。
当他打篮球的时候，达科说他从来不认为自己做错过任何事。所有事情都是别人的错。比如：拉里-布朗没有以正确的方式执教他。他的队友们没有意识到他可以帮助他们。裁判把他毁了。
现在，达科看问题的角度不一样了。“我责怪我自己。”他说到拉扎和那匹马的故事，因为他从一开始就不应该让拉扎独自骑马。他知道后来给那匹马一拳头也是不对的。
“我没有好好训练他（拉扎）。”达科说，“这是我的责任。”
他停顿了一下，吃了一片香肠，然后看着窗外。他的面部表情从僵硬变得柔软。
“从那之后，他问拉扎他是否还愿意骑马。”达科接着说道，“我以为他不会再骑马了。你知道他和我说什么吗？他说‘我想骑一匹更大的马。’”
“一个在生活里取得成功的男人。一个实现自己目标的男人。”
我在诺威萨的最后几天，我去了达科经常去的修道院。那里距离达科的家有25分钟的路程。这家修道院很壮观，通往入口处的那条道路两边铺着红玫瑰。一座教堂高耸入云。
那里的修道士都认识达科。他经常来这里。其中一位名叫Joanikije的神父说，塞尔维亚传统宗教仪式的最重要元素之一就是共同祈祷的概念。参加礼拜还不够，必须是一起完成。结束之后，大家聚在一起交谈。不仅讨论宗教和信仰，还有生活。大家一起分享。
达科从来不早退。他来到这里进行反思、忏悔和赎罪。每一次，他都能寻找到自己在篮球生涯里做得不对的地方。这些感觉最糟糕的时刻会让他解脱。“你必须说出来，”达科说道，“如果你的内心存在愧疚，它会渐渐吞噬你。你必须和别人分享。这是你唯一排解的方式。”
修道士们觉得达科和别人都不一样。当我让神父Joanikije评价一下达科，他停顿了一会儿，然后说：“一个在生活里取得成功的男人。一个实现自己目标的男人。”
这段话听起来很奇怪。我和其他人之间所有关于达科的交谈（包括和达科本人），神父Joanikije是唯一一个使用那种语言来评价他的。其他每个人都谈到了潜在的损失或者浪费、没有把握住机会。达科没有准备好，达科不够聪明，达科不够成熟，达科无法应对。达科反抗了。即使连达科自己用手捂住脸，并承认自己是一个水货。
但是修道士们的眼里看到了一个不同的达科。他们看到的这个男人拥有一位妻子和几个孩子，有自己的事业，生活过的舒适，在家乡拥有一席之地。他们看到了一个实现个人目标的男人，或者说，他至少正在努力。所以他们有什么不对呢？
那天晚上，在达科家里的派对中，我看他和朋友们一起打篮球。他大笑着，开着玩笑，即便是投丢球的时候。没人记得那场比赛的比分。比赛中途，达科跑向火沟并查看土豆是否烤熟了。其他朋友喝水的时候，达科和拉扎一起投篮。
随着太阳下山，球员们的速度开始变慢。达科完成了扣篮，但扣完之后表情有些不对，并且用手揉着肩膀。小卢卡骑着玩具摩托绕着球场开。拉扎跳上了蹦床。Zorana和Lara一起玩耍。
比赛结束了。男人们回到院子里。达科再次检查了土豆。他说：“这是一个美丽的夜晚，对吧？”并且开始播放一些塞尔维亚的音乐。他为每一位客人斟酒，也为他自己斟了一杯。
然后他坐在桌子的最前面。他的朋友们大声地互相祝酒，为了爱，为了塞尔维亚。达科伸出双臂并开始唱歌。NBA现在感觉离他很远，今晚，他不是一个水货。不是在这里。现场都是叮叮当当的碰杯声，而那个篮球已经滚进了草地里。
